文/李森  编/龙晓敏

曾经她认为当一个女人能够独自在残酷的职场里求得一份好营生，同时也能坦然接受夜晚空荡的客厅时，便是足够的成熟。

离婚后这三年里，她最大的遗憾不是孩子终于习惯了没有她的生活，而是自己在经历了最初那段看似美好的自由生活后，再无法向前迈出脚步。每天身边单纯重复的故事和围绕在耳边的相似话语，共同编织成了一个循环滚动的闭环，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在闭环里原地踏步的人，虽然她已是一家跨国公司的行政副总监。

她常常认真审视自己，分析自己性格中的种种不足，并将那些她觉得不合时宜的习惯与喜好删除掉，让自己始终处于“最新”的状态。她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，如同一个复杂而精密运转的仪器，而她要做的，就是让自己始终处于这个仪器的关键位置。在工作应酬里，她总是会成为酒桌上的明星，她知道如何用酒让这场游戏里的人满意而归，她沉醉于自己扮演的角色之中。

曾经，家中餐厅的壁柜上放满了客户、朋友和同事送的各式红酒，前夫对酒精过敏，因此滴酒不沾。但她那时却对红酒有着特别的好感，她觉得当女人用炽热的嘴唇触碰到冰冷的酒体时，会散发无法言喻的魅力，只有最优雅的女性才能够驾驭这些历经时间洗礼的佳酿。她甚至浪漫地认为，那些葡萄从异国的种植园里被精心采摘、加工、酿造，然后被装入瓶中封存，最后沉睡在黑暗的船舱内，跨越巨浪翻滚的太平洋，最终来到她手中，这本身就是一种命中注定的邂逅。那时她喜欢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，手中握着酒杯，看着夜晚光影婆娑的城市一言不发，她觉得这座城市里，还有太多值得她追寻的东西。常常待在书房埋头整理文稿的前夫在路过客厅时，总会上前温柔地询问，她会报以微笑，示意自己一切安好，看着前夫释怀离去的背影，她感觉窗外的这座城市里，又有一盏灯火悄悄地熄灭。

离婚后的她愈发投入到工作中去，同时也渐渐发现自己厌倦了那些摇曳在酒杯中的暗红液体。在弥漫着动人旋律的宴会厅里，女人们举着手中的酒杯四目交接，她们或热情洋溢，或沉稳内敛地围绕在各色成功男士身旁。她心里明白，在这样的场合里，每个人说的话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台词，而他们手中的那杯红酒，只不过是为说出这些谎言增添勇气的道具罢了。她开始谢绝友人们的礼物，家中的壁柜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变得空空荡荡。如今她在回家后便拉上客厅的窗帘，她害怕五彩斑斓的霓虹反射到家中，会更加凸显自己的无所依靠。她发现这些年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，所谓的成熟，所谓的独立，所谓的尊重与荣誉不过都是那些映照在窗前的幻影。

后来有一次，在和孩子的通话中，八岁的女儿无意中告诉她，前夫在离婚后有时会在晚上独自饮酒。那天晚上她哭得很伤心，她也不记得自己是有多久没有流泪了，即使离婚那天，她也是带着笑容目送父女俩离开，因为当时她认定自己无法给予女儿更多的时间与关照。她从家中的储物间里找到一瓶白酒，当那些刺喉的液体滑落到心上，最后缓慢扩散到全身后，她眼中出现了一幅模糊的影像：书房里的灯光氤氲，丈夫正在埋头翻阅文献，年幼的女儿正在卧室的小床中安然沉睡，而客厅落地窗外依旧是一片光鲜繁华。她看见自己走向书房，在丈夫身边坐下，两人开始窃窃私语......画面定格于此。

如今，餐厅的壁柜上又放着各式酒类，这是她复婚后作出的第一个决定。虽然她知道，现在的自己恐怕再不会像往日那样站在客厅里独饮，但她告诉丈夫，她想要壁柜里填满东西。

因为那样才有家的感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