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之醉

2016 年3月20日第9期        作者:王一帆        2016-12-21       

随着猴年钟声的敲响,思绪不禁飞回到18年前那个多雨的夏天——

屋外的我脱下被泥水弄得一塌糊涂的鞋子放在窗台上,犹豫了一阵还是进屋了,屋里的场景是我半年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场景:空气中弥漫的莫合烟纠结着浓烈的酒精味,桌子上一片狼藉,四周围坐着喷着酒气,满面赤红的男人们,两人一组,一手一只筷子“杠子”、“老虎”地激战着,赢了的一方狠拍一掌桌面,大吼一声“喝”,桌上盘里零落的花生米被震得跳起来,又无奈地散落在酒瓶、酒杯间......

我看了眼笑容有些僵硬的爹爹,找见被扔在炕上的毛巾去外屋清理干净满头、满身的水渍。刚刚吃饱回来的羊儿们,在圈里悠闲地咀嚼着,我知道酒桌旁酣战的男人们还饿着,别人我可以不管,爹爹我却不能不管。生火、烧水、和面、切菜,满满一大铁锅“炮仗子”热闹翻滚时,我才找到“合适”的时机把桌上的酒瓶撤下来。四个大男人一阵风卷残云亮出了锅底,我趁着大家酒足饭饱看似心情不错的时候跟大家“摊牌”:叔叔、伯伯你们能来我家陪我爹爹,我打心眼里高兴,可是我爹爹这半年来喝的酒太多了,你们爱喝什么酒,我就给你们供什么酒,千万别让我爹爹再喝了行吗?爹爹的脸沉了下来,其他人尴尬地跟爹爹简单地道别后一个个地走了,我装作没有看见爹爹的脸色,埋头收拾桌子,就在我拿过撤到窗台上喝剩的半瓶黑字“古城大曲”时,爹爹突然放声大哭。我手足无措地看着眼泪和着鼻涕在脸上横流的爹爹,手里的黑字“古城大曲”拿也不是,放也不是,这是爹爹自妈妈去世后第一次这样痛彻心扉的哭,他一边哭,一边喊:“你个狠心的女人,为什么扔下我一个人走了?为什么.......”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了爹爹为何半年来嗜酒如命!扔下酒瓶,我扑过去抱着爹爹哭作一团......

这一年的春节刚刚过去,大家还沉浸在年味里,妈妈就出事了,爹爹在妈妈的病床前守了九天九夜也没能留住妈妈,妈妈下葬后的这个春天,爹爹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,像是被抽掉了脊梁,日复一日地沉默着,五元一瓶的黑字“古城大曲”不知装了多少下肚,似乎只有酒才能让他说上不多的几句话。黑字“古城大曲”是当时的古城人家家户户饭桌上的常备酒,更是多年来我家饭桌上的必备酒,妈妈在世时爹爹只在饭后喝一小杯,喝完了还不忘赞叹一番,用爹爹的话说这是“粮食的精华”,即使醉酒也不会头痛。只因爹爹爱喝,妈妈采购家里的一应物品时首先会买两瓶黑字“古城大曲”,妈妈走后,爹爹借着黑字“古城大曲”来回忆妈妈生前的点点滴滴,期盼着能在酒精的迷醉下与妈妈有片刻的“交谈”。懂了爹爹的苦,我暗暗告诫自己不再拦着爹爹喝酒,自那以后爹爹却也不再酗酒,生活又重新步入了正轨。

随着我们姐妹一天天长大,爹爹似乎也从失去妈妈的痛苦中解脱出来,脸上渐渐有了笑容。知道爹爹好饮酒,我们姐妹便想方设法搜罗来全国各地的各种酒:贵州茅台、绍兴黄酒、黄金酒、杜康、酒鬼、西域干红、乌苏啤酒,凡是沾酒字的,只要有机会便带回家。可令人费解的是,爹爹对这些酒只是小酌一口,便束之高阁,只要想喝酒了,仍旧欢天喜地地拎出来一瓶古城酒,喝得美滋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