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去每过春节，都要为自己写一篇短文以示纪念。然而以写作为业后，就开始不屑起来，认为只是无聊的形式而已。形式确乎不太重要，然而，你是否还愿意被某种目光注视？抑或，你是否还介意自己的存在对别人亦是不可或缺？

当一个人不再愿意在任何纪念日里做一点点以示纪念的形式，那么这个人是否已经不爱自己？这就是这个春节期间我不断质疑的问题，是不是，我已经不爱自己？

除夕后第一个晴天，正好是高中同学聚会的约定日，很久以前我们说好的，每年的这一天要一起过，这一次商量好了准备逃离上海。也许我们一年都不会联系一次，但我们的内心，并不以为这是寡淡。我们只是珍存，默默的，在时间和距离中发酵。佳酿的产生，从不需要过多的调制和翻动，静静地储藏，如此而已。

那天，上海以高悬的艳阳表示对我们的支持和欢送，尽管我们只是出逃一夜，仅仅一夜，已然奢侈至极。

去的是乌镇，冬日的水乡，在老茶馆里喝竹壳热水瓶倒出来的粗茶，在濒河的酒家吃原汁原味的清蒸白水鱼和精装版泸州老窖特曲酒，佐以往昔的青春校园、花季欢笑，以及错失的爱情……

那一夜我喝的泸州老窖特曲酒超过了去年的总和，临水斟酌，醺而不醉，乌篷船幽然灯火于窗外的河上缓缓游弋，此种气氛下，我们都觉得应该掏心窝说点什么，于是相互逼问初恋是谁？何以娶了现在的妻嫁了现在的郎抑或单身至今？是否有过怦然心动的人？有没有遗憾？假如时光回溯，是否会表白？

没有人能尽然说清，复杂的，何止情感？我们都不是青春少年，我们圆滑而老于世故，我们王顾左右而言他，词不达意，不知所云，甚至宁愿喝酒而拒绝回答。生活使我们紧紧把守着心门，轻易不敢去打开它。于是我说，做一个心理测试吧，假如你要过原始森林，有几种动物，可以选择其中一个与你同行，大象、老虎、猴子、狗、孔雀，你选哪个？

有人选老虎，兽中之王有能力打击所有敌人；有人选机灵的猴子替他探查敌情；有人选大象，大型食草动物最安全可靠；有人选忠诚的狗，它对主人总是不离不弃；有人什么都不想选，独行侠自信有能力过原始森林……

他们问我要答案，我摆手卖关子，酒后再说。

酒过三巡，夜色已深，我们踏上了悠长、悠长的雨巷，并没有下雨，只是某一位脑中戴望舒的诗句忍不住跃然而出。青石板路的尽头，过石拱桥，水边的酒吧正列阵等候。鞋跟敲击石板发出空空的回声，灯火倒映于水面如繁星荧荧烁烁，一如少年时代晚自习下课后回家的路上，走在前面的并不回头，跟随在后的也不追上去并肩同行，只是隔着距离，用脚步声彼此遥相呼应……

好吧，宣布心理测试的答案，我说，原始森林代表庞杂漫长并且险象环生的人生，大象代表事业，老虎代表丈夫（妻子），猴子代表子女，狗代表朋友，孔雀代表情人，你选择哪一种动物与你结伴同行，说明你生命中最重视的是什么。

那么你呢？他们问我。

我说，当年我选择了大象，现在，我有些不知所措……

深夜的青石板路上，我们走得很慢，似不舍轻易度过短暂的青春，又似回到少年时代早晨的出操，我们一列纵队，我们的影子前后重叠相连，每一个人，都把虚拟的拥抱和亲吻，送给了彼此，以及彼此的彼此。

那时候，我在想，爱自己，是不是首先要去爱别人？或者，爱别人，亦需从爱自己开始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