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醉的故乡

2016 年3月20日第9期        作者:张勤光        2016-12-21       

在河北老家,如果有人问你:“吃了没有?”他绝不是想请你吃饭,而如果他这样问你:“哪天有空,去我家喝上二两?”那他一定是真心诚意地想请你了,对此你最好不要敷衍,一定要有明确的答复,免得他备好了酒席等你,而你早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。我酒量不行,但在家乡不敢不喝。不然人家会说我混好了,看不起哥们儿了,眼眶儿高了等。

好酒,自然“兼容并包”,曾经两三块钱一瓶的白酒能喝,一块多一斤的散酒也照样喝,更奇的是他们嘴上说着某种酒是从某地拉来的散酒勾兑的,然后贴上了当地酒厂的标签,言外之意当然是说这种酒是假酒,就是这样,他们仍能一杯复一杯地喝得津津有味!

酒桌上最适宜的当然是叙旧话新,但这只是上半场,到了下半场,才是一席酒的高潮。他可以搂着你的脖子,贴在你耳朵上告诉你他前七国、后八代的事,告诉你和他某人是绝对的铁哥们儿……全然不顾他的胡子扎到了你的脸上,唾沫星子喷了你一耳朵;那边可能有人高声大嗓地划拳,全然不顾口水喷洒到满桌的菜上。仅止于此倒还罢了,不久就会有人因为一点儿陈芝麻、烂谷子的事争执起来,你指责我的不是,我埋怨你的失误,虽然在大家的劝说下,最后往往能杯酒释恩仇,但那酒中也已经包含了浓浓的火药味,让旁观者“酒都化作冷汗出了”。尽管在每次喝酒前,都能达成要喝好但不要喝醉的共识,然而几乎每次喝酒都是因为有人醉倒或有人打起来而结束。

更有甚者,可能他以前对某人有意见,也可能仅仅因为当天某人说的话不顺他的耳,于是他就出谋划策、合纵连横,必灌某人于醉倒而后快。想当初,我们的祖先发明了酒,在他们看来,酒是寻常难得的美味,吟诗作对、分曹射覆都是赢家喝酒,输了的人不但喝不到,还会被人笑话,而时至今日,划拳猜枚等不管行什么酒令都是输了的人喝,谁喝得越多便越吃亏,奖品变成了惩罚人,若是发明酒的祖先泉下有知,不知该作何感想?

家乡人的古道热肠,也表现在爱帮别人喝酒上。如果你家请客让他来作陪,哪怕他酒量再一般,他也会不辱使命把自己的对手喝好甚至喝倒,倘不如此他会很遗憾:“你看人家请咱来陪客,咱却没有陪好,唉!”

家乡人在学习先进的喝酒礼仪上日新月异,与时俱进。在城市里,大酒店我也去过一些,但惭愧的是:主陪、副陪,主宾、副主宾等概念却是从老家学会的。礼仪之邦的确不一样,但可惜的是,彬彬有礼的架子虽然摆出来了,一旦喝起来,仍然是你攻我挡、强推硬灌、好勇斗狠那一套,而且分工明确,花样百出。

话是这么说,我却并不反对喝酒,王勃在《滕王阁序》中写“四美具,二难并”,古时四美指:良辰、美景、赏心、乐事,二难指:贤主人、佳宾客,具备这些条件,喝酒当然是一件不错的事,去年我在老家修建一座冷库,为赶工期,我请求梁、李二位师傅加班,我多付钱,他们俩笑笑说:“不用付钱,请我们喝瓶丛台酒就行了。”当晚他们加班到天黑,我请他们喝酒,他们自斟自酌,不一会儿,就喝光了一瓶酒。记忆中,这是惟一的一次我不用劝别人,别人也没有劝我的喝酒,不仅怀念这一次喝酒得没有任何压力,更感动于两位师傅做人的朴实。

菜根潭说:“花看半开,酒饮微醉。”那种境界最令人低徊。

“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,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”有这样的酒,谁不想喝呢?